這篇影評可能有劇透
1. 他們在街頭悄聲碰面,一看就是要干一番大事的人。果不其然,兩個攝影師一人舉四臺便攜相機,一個助手拿反光板,一個澡堂找來的傻男,一個妓女,一部山間野戰(zhàn)AV出爐。在相機的小框中,打出了片名:人類學(xué)入門。接著,“那女人的表情不錯”、“那是什么魚,它在干什么?”、“那邊是座橋嗎,看起來我見過”,鏡頭拉遠進入正文。
2. 寡婦阿春和色情出品人阿平正歡樂地躺擁,緊閉的窗戶里拉開一小邊窗簾,讓我們看到。不過,是讓我們看到,還是另有誰在盯著呢?“鯉魚跳了,我丈夫死的那天,鯉魚正好出生。”是鯉魚在盯著她,是丈夫的化身,或說是所謂的婦道。阿春睡在阿平身邊,我們透過方形的魚缸看著他們,她為此不安,阿平說“鯉魚扔掉了”。而后,不論阿春在哪,哪里都放有鯉魚的魚缸。直到她死前,我們透過魚缸俯視病床上的她,阿平在問她“紙和章放哪了”,魚擺了擺尾,水蕩起來,他們變得扭曲。
3. 阿平為她守靈時,看見她的被子動了起來。掀開白布,她仍閉著眼,沒有呼吸;掀開被子,她兒子小市撲抱臥哭。然后,被子重新蓋上,白布重新搭上。小市一直很黏母親,戀母嗎?在這里不太像上一部《日本昆蟲記》女戀父那般多情欲,這里更強調(diào)子與母之間那種照顧依賴的感情。就像阿平的助手加利所說的那樣“不是太喜歡女人,她們貪婪放蕩,但是最近我有了個女朋友,長得有點像我妹妹,她就像我媽媽一樣,真好,她說就是喜歡照顧我,我們不結(jié)婚,所以也不用發(fā)生關(guān)系”。小市漸漸長大,發(fā)現(xiàn)再也靠不了母親,就搬走了理發(fā)店的東西,還拿走了阿平的錢,和朋友闖去了。 雖然挺無賴的,不過好在他開始獨立了。阿平也挺無奈的,好歹算自己兒子,不能去拖回來吧,想吃阿春的草卻惹了一身騷(從小到大,她兒子女兒都沒讓他消停過)。更讓阿平無奈的是,拍AV的設(shè)備全給黑社會扛去了,還不能報警,想走偏門賺暴利又惹了一身騷(被黑社會污了好多次了)。
4. 惠子總跟男同學(xué)鬼混,那騷勁讓阿平按耐不住。阿春知道了,竟說要他和惠子結(jié)婚,然后照顧小市。但也許,他只是對惠子腿上長長的傷疤過意不去。小時候,她討厭他,一跑就被車軋了。他吻著那個傷疤,又好像在《日本昆蟲記》里那父親吸著女兒腿上的膿。阿春死了,錢和房都留給了兒女,只說希望他和惠子結(jié)婚,阿平的設(shè)備又被黑社會抄走,此刻是一無所有。他舉著蠟臺,在一個房間里摸索,到處是做愛的男女:“回到原始的生活方式,縱欲是達到自由的方法;糾纏,呻吟,你是活的;加油,多用點勁——這是你唯一能確定的東西,直到你死?!比缓?,他摸見了一條有長長傷疤的腿,透過階梯的護欄,看見對面的自己,正在女人身上翻云覆雨,低下了頭,閉上了眼。
5. 他不時,還為別人尋找女人。片里詳細交代的是幫一位老人找處女,他害怕自己變老。為什么都想要處女?《日本昆蟲記》里也有提處女,不過是用自己或別人或動物的血,來假裝的。處女到哪里去了?失于物欲,而在失的過程中進入狀態(tài),又陷入性欲,越陷越想拉下更多的來陪葬,到老了開始害怕,想要奪去別人的本初的狀態(tài),一來仿佛自己也恢復(fù)了一些天然,二來即使不也讓陪葬品多了一個。而阿平這個幫別人找女人的人,又是什么呢?助手加利也說他這樣賺不了幾個錢,還累得夠嗆,智障吧。這樣的阿平,好像覺得在幫別人彌補生命的遺憾中,也是在彌補自己的遺憾。也是這是他能做到的對自己最好的安慰。
6. 從那黑屋里回來,他感覺“狂歡就好像是集體淫亂,我們可以考慮一下這個行業(yè),但是恐怕我不行。”他是隨時都在想著怎么從人的欲望中謀利?!叭绻覀兪菣C器就好了,機器很誠實,它們從來也不貪婪,安安靜靜,從不抱怨?!焙椭旨永闹闹敓粝?,只剩桌上的燭光,和左下角房間的光,感覺進入了一場密謀?!笆堑模壕褪菣C器!玩具——仿真女人,溫順,安靜,各種形狀,比自慰好多了;離開女人的自由,也會解放女人,反對賣淫的法律對我們沒用,還會消除少年犯罪,機械文化的典范!仿真女人!仿真女人就是真正的自由!”樓上,打光對著一座斷臂維納斯。
7. 今村的前三部作品看下來,感覺整個構(gòu)圖都是比較擁擠的,畫面里堆滿了生活,人很多時候都占了大半,家具、日用品等等填充了其余部分,窗戶也會反射街上的景象,有安排一些景深的場面但都不遠,給人感覺三個層次都離得很近,生活很近。在本片里,導(dǎo)演還有多次用到窗戶,如片頭豎向的遮蔽,漏出阿平和阿春;還如橫向的遮蔽,漏出上身:小市找阿平要錢的沖突;以及剛才講的通過窗戶某部分反射的街景來填充構(gòu)圖。當然,還有導(dǎo)演從《日本昆蟲記》開始愛用的突然定格,依然觸人。阿平幾次用被子蒙著頭,不斷上下左右捋的樣子,也很有意味。這是自己蒙住了自己的頭腦,摸不清方向,只在被子的表面一頓亂劃,焦頭爛額在誰?阿春在醫(yī)院的陽臺上扒著攔網(wǎng),唱淫蕩的歌,引來滿街注目;鏡頭拉近她扒著攔網(wǎng),再拉遠,只剩攔網(wǎng)和她在看似有路的荒野,再一直拉遠,她爬上攔網(wǎng)像攀在空中,遠到看不見攔網(wǎng),她像是自由地扒在空中。在醫(yī)院里,小市給阿春說他們的生活很好——他和他法律上的妻子,就見走廊遠處一個女人走來,到三分之一,那邊的燈黑掉,又亮起,高跟鞋踏著,到三分之二,有人推著醫(yī)療器械走過向屏幕反著白光,高跟鞋踏著,光線恢復(fù)正常,一個墨鏡女,蕾絲胸襪,拿著阿春給小市織的圍巾,讓阿春泣不成聲。阿平為惠子繳了贊助費,得以上學(xué),只招300人的學(xué)校,為錢招了500人,鏡頭貼地斜攝一排女生穿著絲襪的光腳,遠處的終點是家長們。光腳絲襪是浪花,但家長濤,是濤甩出的浪花,也要被濤吞掉。
8. 小市帶著玩具廠老板,來和阿平談生意,想要他造的仿真女人。阿平說什么也不干:“我不是為錢工作,你們這些笨蛋永遠不會了解我工作的價值。”被弄下說的老板還舉著錢求他,他轉(zhuǎn)身進入了自己的船里??煸旌昧耍椭忠黄鸢焉舷律斫由?,而我們看到她的臉竟是阿春。難怪阿平要偷一包她的骨灰、一揪她的頭發(fā),難怪他說這個造好了自己就能行了。今天,惠子為別人理發(fā)時又留了一束頭發(fā)給他,300日元。他在船里,為“阿春”粘著頭發(fā),船就開始晃起來——固定船的木樁斷了、繩也掉了。他和“阿春”和船,駛出了海。此刻,他也成了一條游向海里的魚。
9. 鏡頭縮回相機的小框?!澳憷斫饽莻€家伙嗎?”“不理解。”“你覺得他會死嗎?”“我不知道”“我們看下一段,加利,放下一段?!薄拔液美??!啊眮?,快點。“是啊,加油,多用點勁——這是你唯一能確定的東西,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