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美國第二部：重建》是一部關(guān)于同性戀主題的電影，情節(jié)發(fā)生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美國，正值保守政權(quán)下的列根時代，同時也正經(jīng)歷著愛滋病危機的困擾。故事以紐約為背景，講述了一群人在這個社會背景下的生活困境、愛情和性的糾葛，以及對天堂與地獄的思考和追求。這部電影是東尼·庫什納的重要戲劇作品之一，被譽為近幾十年來最重要的戲劇之一。該劇分為兩部分，總時長超過七小時，于1992年至1993年在倫敦英國國家劇院首演，并獲得普利策戲劇獎等多項大獎。這部戲劇既有趣味性，又富有感人之處，同時也具有尖銳的觀察力和深刻的洞察力。通過充滿想象力的手法，它探討了愛情、痛苦、疾病、死亡、信仰、政治等主題，即使在25年后的今天，仍然能引發(fā)人們深思。

今年腐國最賣座的戲劇表演，乘著紀念The Sexual Offences Act部分合法化同性性愛50周年的彩虹潮早早在倫敦上演。拜高清衛(wèi)星影院直播所賜，在各種劇評照片的挑逗勾引持續(xù)數(shù)月后，更多人終于有機會一睹為快。

這部美國人寫美國社會的普利策獎劇作，早在1992年就被National Theatre搬上了倫敦的舞臺。當(dāng)時的導(dǎo)演Declan Donnellan回憶說，他和戲劇設(shè)計師伴侶Nick Ormerod正帶著共同創(chuàng)立的劇團在巴西巡演，一個標著“National Theatre”的大包裹郵到他們的酒店。Nick坐下就開始讀劇本，還沒看到第一幕結(jié)束，就一副嚴肅的表情對他說：“我們必須演這本子?！?br>
所以2017版還是紀念該劇回家的復(fù)興之作。25年后，像我這樣無緣千禧之前英美兩地劇場首演的“新人”，在結(jié)識HBO迷你劇版之后，得以領(lǐng)略更當(dāng)下也更本源的劇場詮釋。

八十年代的紐約：Prior Walter成為又一位染上艾滋的同性戀男性，他的猶太愛人Louis臨陣脫逃；一對摩門教夫妻的模范婚姻正被愈演愈烈的嗑藥幻覺和性傾向覺醒撕扯殆盡；里根保守派陣營的惡魔律師逐漸踏上自己的死亡之路。這樣多線式、關(guān)系互動錯綜的劇情結(jié)構(gòu)早已是電影和劇集的慣用模式，但要在劇場的即時空間展現(xiàn)，這注定是個野心勃勃的挑戰(zhàn)。

導(dǎo)演Marianne Elliott之前已憑借《戰(zhàn)馬》證明女戲劇人不但精于情感和細節(jié)，也同樣可以做出膽識和氣魄。2017版一方面忠于Tony Kushner的簡約初衷，用幾道多彩霓虹勾勒出黑暗彌漫中的世俗空間，也充分利用燈光音響為狂想的段落營造出《戰(zhàn)馬》般宏大的超現(xiàn)實圖景。天使被黑影演員托舉著如禿鷲捕食般在低空盤旋，臟兮兮的身子和隨時分離的骨感翅膀強化了黑暗末世的氛圍，是本劇諸多亮點中的神來之筆。Lyttelton劇場的開放式空間被充分利用，檢場和布景遷換延續(xù)了首演時快速連貫的設(shè)定，讓每幕戲的能量一以貫之。

第一部分Millennium Approaches以現(xiàn)實敘事為主，交代各角色的相互關(guān)系，以天使穿破屋頂進入Prior的房間而終，緊湊流暢。不同人物空間的同時進行在保持節(jié)奏和自然敘事的同時強化了情感效果，尤其是第二幕同性情侶和摩門夫妻兩段對話交叉交融的段落，是全劇人物互動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各路矛盾自此開始匯聚膨脹。 如果是電影，就只能用分屏的突兀方式來展現(xiàn)，這是舞臺的一大優(yōu)勢，但如果搞不好也很容易弄得混亂做作。這里導(dǎo)演和演員都把握得很好。

第二部分Perestroika逐步深入天使和死亡的地域，敘事慢慢讓位給幻境，節(jié)奏慢下來，在情感爆發(fā)和角色思想陳述之間不可避免有些松弛的瞬間。如果說這并非劇本本身的缺陷，那就要看觀眾是否能夠感同身受Prior的死亡掙扎，進而接受Kushner的邏輯想象。人類在地球的所作所為拖累了天堂，上帝也遺棄了天使和人類而去。天使畢士大本可以洗凈人的一切疾病，卻要求Prior所代表的人類“停止移動”，用消極保守的反進步方式來修補對世界的破壞。Prior則在歇斯底里的恐懼后變得越發(fā)勇敢明晰，為生存和希望，與天使展開對峙。

Prior和摩門母親Hannah的互動是全劇最打動我的地方。一個是身患艾滋、被愛人拋棄、在瘋癲和死亡邊緣的“被詛咒者”，一個是與自己同性戀兒子無法進入彼此世界、身處異鄉(xiāng)的虔誠信徒。他們的社會角色在地球的兩極，卻擁有一樣的孤獨和絕望。在這個自我蒙蔽、身份隔絕的世界里，他們已無法從自己熟悉的人事物中找到慰籍，卻依然決定為生存和理解而努力。于是，Hannah讓Prior和天使角斗，使他得以在天使面前證明自己，而Prior也填補了Hannah心中兒子疏遠的空缺，給她了解、甚至理解同性戀的可能。兩個人，都需要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來讓自己生存下去，像賭博一樣去撞運氣，這令人絕望，而他們的確獲得了生存下去的勇氣和智慧，也無法不因此而感動。

論卡司，NT這版的實力絲毫不亞于2003年群星璀璨的迷你劇，但從星的絕對亮度上，顯示是水星獎之于葛萊美。除了加菲，都是術(shù)業(yè)有專攻、甚至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中青老戲骨。Nathan Lane上一次光芒四射還是百老匯轉(zhuǎn)好萊塢的經(jīng)典音樂劇《The Producer》，這次飾演全劇唯一的反派角色，他的大律師在憤怒、輕蔑、荒誕和脆弱間流暢游走，得以說出全劇最邪惡閃亮的臺詞（“我沒有艾滋。艾滋是同性戀得的病，他們沒有社會影響力，而我五分鐘內(nèi)就能跟里根老婆聯(lián)系上”；“雇個律師，告?zhèn)€誰，對靈魂有好處的?！保?，卻也有血有肉到在卸下面具的那一刻足以贏得觀眾的同情。飾演摩門老婆的Denise Gough在戲劇界炙手可熱，獲得2016年Olivier最佳女主角獎，影視劇不少拍，還為好幾部大牌游戲做聲優(yōu)（包括《巫師3》和《質(zhì)量效應(yīng)：仙女座》）。她的角色是全劇的核心，通過現(xiàn)實和幻覺勾連起幾乎所有人物，在壓抑、瘋癲、悲情和洞察間找到平衡，用一句句犀利的短評為故事做注腳。James McArdle的猶太男友嘰里咕嚕大談特談宗教、種族、政治，卻完全無法梳理清楚自己混亂的情感狀態(tài)，試圖將自己與社會種種危機隔離，愚蠢得可恨也可愛。這位蘇格蘭演員在這次BBC的Gay Britannia季中口碑甚好的《Man in An Orange Shirt》里也有精彩出演。Susan Brown和Nathan Lawrence兩位老戲骨都有豐富的影視劇歷練，前者肩負了最繁多的角色，包括摩門母親，大律師的受害者，猶太拉比，以及地球上最后一個布爾什維克人，輕松駕馭多變的性別身份和語言；后者的天使嚴肅起來能讓人濕褲襠，困惑無語的時候也真忍俊不禁。相比之下，Russell Tovey的摩門老公角色不占便宜，第一部分隱忍被動，第二部分偶爾爆發(fā)，卻也始終處在整個劇情網(wǎng)中比較邊緣的位置。所幸，對于喜歡他的人來說，他的表演賣點甚多，能聽到這么有個性的英式口音全程轉(zhuǎn)化成美音已是空前的新鮮感，還有演木偶劇和全裸的段落（可惜是背對觀眾，不知James McArdle有沒有感覺），以及招牌式的尖聲細氣，但這些也都基于他慢熱穩(wěn)健的表演，他和McArdle的對手戲也是全劇最有化學(xué)反應(yīng)的交互。Nathan Stewart-Jarrett的娘娘腔護士也是極盡機智反諷的能事，每個表情都有電影特寫的感染力。

然后就是加菲了。十年前在他的電影長篇處女作《Boy A》里首次領(lǐng)略這小帥哥充滿張力的表演，就感覺他前途無量。借《蜘蛛俠》攻占好萊塢時，一邊為他高興一邊也擔(dān)心他就此紙醉金迷。事實證明我想多了，從《Red Riding》三部曲到《Never Let Me Go》和2014年與Michael Shannon對戲的《99 Homes》，小伙一直沒有停止表演探索和藝術(shù)追求。然后去年的《血戰(zhàn)鋼鋸嶺》和《沉默》橫空出世，就在他的演藝生涯貌似已經(jīng)進入巔峰時，他走到黑漆漆的舞臺上豎起了蘭花指。這次直男（應(yīng)該是吧）演gay角，他的表演又上一層樓。從《日落大道》的Norma Desmond模式（那脖頸胳膊甩得天鵝般優(yōu)雅）演到與天使的表現(xiàn)主義摔角（抽象的激烈，感覺像太極），7個半小時里，他的汗水淚水撒得到處都是，爽到透支是一定了。注定有人會覺得這樣的舞臺表演過了火候，但誰讓這個角色又gay又娘又有病，甚至連副標題里都有“fantasia”這樣的詞作為免責(zé)聲明呢！

給本劇超高評價的英美劇評人都會提到這個戲在二十幾年后還是及其關(guān)乎現(xiàn)實社會，特別是對那些給脫歐投反對票的英國人和沒有投票給川普的美國人。實際上，性、愛、權(quán)力腐敗以及存在主義終極關(guān)懷的死亡、自由、孤獨和無意義這些內(nèi)容，基本也都是人類文明的永恒主題，僅僅關(guān)乎現(xiàn)實已經(jīng)不能作為評判一個作品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的標準，關(guān)鍵是，經(jīng)典優(yōu)秀的作品能夠激起一代又一代人強烈的感受，實現(xiàn)難以通過其他途徑達到的溝通和理解。

盡管如此，各處有各處的現(xiàn)實。NTLive已經(jīng)入駐大陸兩年了，雖然從這兩年放的戲來看，還不如叫做NTRec，都是舊作新放，但確實給了高墻內(nèi)的戲迷們難得享受世界頂尖戲劇制作的良機。只是基本可以確定，這部戲，不會被翻譯引進吧。就像刪節(jié)版的電影一樣，有人覺得為了影院效果少看幾分鐘的妥協(xié)無可厚非，也有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抵制這種被閹割污染的自由假象。不過窮人沒有資格挑肥揀瘦，如果NT真的為了自己的藝術(shù)信念不向天朝低頭，以至于干脆無法進來，那對大家都是得不償失，權(quán)力部門才不會care。（糾正我這霉嘴：2017.11.25京津點映全兩部，謹慎樂觀向未來）

只是現(xiàn)在，我們甚至還沒有達到自我蒙蔽的階段，根本是眼不見為凈，視也不見，或者干脆也引用西方政治正確的那一套來掩蓋真相。一個專門跑醫(yī)藥衛(wèi)生領(lǐng)域的記者好友寫過不少關(guān)于同性戀和艾滋患者的好文，但某次聊天，她說自己是如何不敢跟一個艾滋患者握手。在這樣的世界里，《天使在美國》可以是一些人的啟蒙、慰籍、甚至激勵，這樣的情愫也許終將匯流成海，沖開千年的桎梏，讓不同群體的人和人相視相識。

那個好友最近說自己那時是無知，現(xiàn)在不會那樣了。也許她也可以是哪個Prior的Hanna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