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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世紀前半葉的歐洲,東方游牧民族入侵的威脅稍微減輕,但另一個威脅─黑死病卻開始流行起來;政治上東羅馬帝國勢力日漸衰微,在幾年后終於被土耳其人所滅;在天主教會,教勢正隆但日漸腐敗,當時流行的神學思想是繁鎖異常的經(jīng)院哲學,但在這個年代,人文主義的思想也開始萌芽,終於促成后來的文藝復興。
在這個時代背景下,來自英國的方濟會修士威廉與徒弟一同來到位於意大利北部山區(qū)里的本篤會修道院,這里剛發(fā)生了命案,而未來幾天,這里就要舉辦有關神學教義的辨論大會,因此威廉必需要在這之前把命案調(diào)查清楚,以免到時候事態(tài)擴大;但是,就在他待在這的七天里,又陸續(xù)發(fā)生了好幾起命案,這些喪命者都是圖書館員,這一切事件都似乎跟這間全基督教世界藏書最豐富的圖書館里的一本怪書有關,所以,威廉一方面要調(diào)查這些事,一方面又要與來自教會的保守勢力做對抗,找出整件事的真相。
這就是《玫瑰的名字》這本書及電影的劇情,早在十年前看過了這本書的原著,一直想要找史恩康納萊主演的同名電影來看,感謝中國的盜板事業(yè),終於讓我找到了這部20年前的冷門片,儘管原著稍微繁瑣難以改編,但電影也最大程度的將這個故事影像化,用著陰冷的基調(diào)向觀眾們展示了那樣一個時代。
史恩康納萊飾演的方濟會威廉,若了解西方哲學史,就知道這個角色是以威廉?奧坎(William of Occam)為原形,做為最后一批經(jīng)院哲學時代的學者,正因他的博學及能辨,他在教會及思想史上被譽為"無敵博士"。但經(jīng)院哲學的時代也是「哲學是神學的婢女」的時代,當時流行的思想是以多瑪斯阿奎納(Thomas Aquinas)為主,融合了亞理斯多德哲學,企圖用亞式理性推論的方式來證明上帝的存在,因此思想體系之龐大也繁瑣異常,
此外,當時思想界也陷入了唯名論及唯實論之爭,教會主流的想法是唯實論,即思想理型里的事物才是真正的完美事物,現(xiàn)實中的事物都是不完美的;但也有少部份唯名論的支持者,如威廉奧坎,他反倒認為這些思想中的事物是抽象的,只是些名稱,并且,他認為只有我們真正感覺到了的東西才是真實的,因為一般唯實論者為了使他們的理論能說明問題,不斷地給他們思想中的事物加上越來越多的解釋及說明,這就是經(jīng)院哲學的問題,導致越來越繁瑣。
為了解決這個越來越繁瑣如麻的思想困境,威廉奧坎提出了一個非常有名的思想方法─奧坎剃刀(Occam's Razor, Ockham's Razor),這個思想方法可規(guī)納為一句話「如非必要,勿增實體」,只承認確實存在的東西,那些空洞無物的普遍性要領都是無用的累贅,何必去外延出那么多問題解釋來庸人自擾,這個方法千百年來也被廣泛運用到各個領域,在任何領域中,若有兩個以上方案能夠達到同樣的目的,即選取最簡單的方案就是最佳方案,別將事情復雜化,舉個例子來說,你追一個女生,是一直費盡心思大獻殷勤讓她還不見得愛上你呢?還是直接對她大喊我愛你,如果是選擇后一方案,如果失敗頂多換來一個巴掌,如果成功那簡直又省時又省心思。奧坎剃刀就是這樣的思想工具,我們做事時真正有效的活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它們通常隱含於繁雜的事物中。找到關鍵的部分,去掉多余的活動,成功并不那么復雜。
這個思想方法也替他帶來了麻煩,因為剃刀一出,也如同反對了當時主流阿奎那的神學方法,這個方法讓有關神的問題也變成了純信仰,這是一種要用信心去相信的東西,而不是用理性推論可以推論出來的,將"神"的地位從邏輯推論方法過程當中剃除掉;也因此他的后半生,幾乎是在被教會迫害中渡過的,但他在思想史中的成就也就在此,這個方法一提出,導致了經(jīng)院哲學的崩塌,徹底將哲學思想從神學中解放了出來,成為近代哲學的先驅。
在片子里,1327年威廉帶著他的徒弟來到這座修道院;但照史實,威廉這時候正在法國亞維農(nóng)的教會監(jiān)獄里坐牢,直到一年后才逃了出來,跑到神圣羅馬帝國接受皇帝的辟護,但故事似乎是假設他這時已經(jīng)被放出來了,因此在片子里有提到他被關在亞維農(nóng)的事。威廉所屬的方濟會是一個修會,此修會認為修士必需學習基督在世上時的樣式,過著清貧的生活,如此脫離世俗、才能不受世俗誘惑、專心跟從基督;他們也認為修士應該將所有財物都捐給窮人、靠布施行乞過生活。;在片子里威廉與一干方濟會修士穿著灰袍,這正是方濟會的特點,代表著樸素清貧。而威廉來到的修院,正是以隱修為主的道明會修院,修士以著黑袍為特色。
在這所道明會修院發(fā)生連續(xù)命案時,修士們起了一陣恐慌,被認為是《啟示錄》中末世的各中災難開始來臨,這其中只有威廉是冷靜的,他觀察了其中的相關聯(lián)處,斷定了這一切是人為所造成;我們不必嘲笑那些修士看似的"愚昧",他們所處的時代及環(huán)境,會讓他們理所當然得往神啟方面著想,而威廉在調(diào)察時所用的正是剃刀方法,他考察了一切相關聯(lián)之處,將"神啟"這個不可能得出實情的角度徹底從調(diào)查過程中剃除掉,而慢慢推論出實情,,由現(xiàn)代的角度來看這樣的調(diào)查方法是理所當然,但在故事發(fā)生的那個年代這不可不說是一次人類理性的勝利。
每一樁命案的線索都直指一本禁書,每一位死者都曾看過這本書,這本書就是失傳的亞里斯多德《詩學》第二卷,一般認為,《詩學》第二卷是討論喜劇的(現(xiàn)存的第一卷是討論悲劇)。喜劇讓人發(fā)笑,這就與當時道明會的隱修傳統(tǒng),甚至是保守的基督教思想有所抵觸,因為歡樂讓人勝過苦難,那人類就再也不需要宗教信仰。當時歐州,只有貴族及修士有權接受教育吸收知識,誰掌握了知識誰就掌握權力,知識也讓人更有智慧思考事物追求真理;所以雖然看過書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死亡,但仍阻擋不了更多修士對知識的渴望。
調(diào)查到了一半,神學辨論會也開始了,不同修會及教派的代表,以各自的神學意見展開了一場有關王權、儀式、教會貧富的大辯論,上面已述過方濟會對於財產(chǎn)的看法,史實上,也因為當時方濟會在教會財產(chǎn)問題上與教皇產(chǎn)生岐見;而在儀式方面,當時教會主流思想認為儀式來自上帝,因此憑著儀式就能得救,但威廉奧坎認為人得救主要靠著自己的信心,這也成為后來馬丁路德改教運動的思想依據(jù);在王權方面,當時德皇與教皇在一些問題上產(chǎn)生分岐,因此辨論也圍繞這個分岐展開,威廉奧坎對於這個問題曾經(jīng)寫過一篇論文主要就在於討論教皇一個人能否在教會與國家二者中成為合法的至尊;衍生出來的問題就是世俗權威是否直接起源於上帝?接下來就不免產(chǎn)生一個問題:教皇有無權柄把俗界統(tǒng)治權賜給皇帝或君主?他主要認為教會不應管理世俗的事,最大可能的維護了德皇的權利。這些辨論問題事實上是威廉奧坎一生中的經(jīng)歷所形成的思想結精,原著作者不論時間先后將他的這些思想通通展現(xiàn)在這次的辯論當中,而在電影里面可能是為了節(jié)奏感及時間限制只呈現(xiàn)討論教會財產(chǎn)的一幕而已。
故事的真相是,原來是瞎眼的保守副主教為了怕有人看到那本書的內(nèi)容,而在書上抹上劇毒,但盲眼副主教必定是熟知書的內(nèi)容才怕他人也看到,為何容許自己知道內(nèi)容而不許他人知道呢?一方面基於想要掌握對於知識的話語權;另一方面基於衛(wèi)道所產(chǎn)生的傲慢,似乎全世界只有他知道什么是真理,別人都看了都會對教義產(chǎn)生懷疑似的;難道看了書的人不會思考嗎?若信仰是真實的,為何害怕這些書內(nèi)容的挑戰(zhàn)。對盲眼主教的描寫如同也像是在對今日知識份子的諷刺般,我們知識吸收得更多了,卻迷失了方向,但還以為自己掌握了真理,產(chǎn)生了知識的傲慢;人都是在不斷追求真理的道路上前進,但追求到底常常發(fā)現(xiàn)你的真理不等於我的真理;你的王道不等於我的王道,在這種情況下若不能解放思想,就形成了一個個的封閉系統(tǒng)無法交流,最極端的結果,就如片中威廉所說的:「要警惕預言家和那些準備為真理而獻身的人,因為他們通常會拉上眾多的人與他們同歸於盡,經(jīng)常是先與他們,有時則是替他們?nèi)ニ??!?br>
這是一部以懸疑為載體,其實是在討論中世紀許多社會政治及思想神學問題的電影,如果看過小說,就知道這部電影有多難改編;原作者是個符號學家,所以原著小說中充滿了許多精采符號學方面的推理,電影受限於節(jié)奏及時間,已經(jīng)最大可能的做了改編,但對於看過原著的讀者來說仍有美中不足地方,但也算值得一看了。